为你低眉 文／ 刘艳茹 小学校在一座山的下面，有一个时期全民种树，山上种满了黄栌红枫，每到秋天树叶红红黄黄，斑斓得仿佛画家笔下的一幅油画
女孩儿走进这所学校时，还是花一样的年龄，马尾辫高高束起，棉衫素裙也掩饰不住华彩熠熠的青春风采
她蹦蹦跳跳的目光扫过教学楼后的小山，山上还是葱茏一片
女孩儿见到的第一位校领导就是他，三十多岁，儒生风范，当女孩儿清澈的目光和一双温厚深邃的目光相遇时，女孩儿心里如沐春风
女孩儿就在这所学校里开始了她的教学生涯，她年轻的经历如同后山上那条不染尘埃的清泉水
女孩儿的家在山的另一面，每天，她从学校的后门出去，走一段山径，过一个山中的茶社，拐一个弯儿，就看见自家的那个小区了
女孩儿的父母早年知青，留在外地再没回来，外地还有女孩儿的一个弟弟，外地的那个家完整得没有女孩儿的位置
女孩儿和奶奶相依为命
奶奶说：“云啊，好好干，在外面吃点亏就吃点亏，学着把课讲好，以后奶奶没了，你就只能指自己了
”女孩儿的小名叫云说完这话，一滴浊泪从老人干涸的眼眶滴出 女孩儿记住了奶奶的话女孩儿教一年级小学生数学她每天心无旁骛，除了上课，就是在办公室里备课、做教具
拿一张纸贴在窗玻璃上，勾出小鱼的轮廓，勾出小鸟的轮廓，勾出花朵的轮廓，勾出向日葵的轮廓，她把它们剪下来，花花绿绿贴在教室的黑板上，给孩子们讲数学的知识
一天又一天，山上的红枫红了，黄栌黄了，淙淙铮铮的溪流有了凝重的味道，女孩儿走在山径上，来来往往已经三个月了
这期间，女孩儿很少能看到他女孩儿的办公室在一楼，领导的办公室在二楼有时不期然地见到他，女孩儿会把这个过程处理得礼貌而妥帖
办公室里，经常听到老师们在谈论他，老师们都叫他校长，而且叫得心悦诚服
他们说着他的那些精彩往事，并不时地伴随着啧啧的赞叹声他们说，他前程远大
但这一切，跟女孩儿又有什么关系呢？ 一天，女孩儿拿着一堆的教具学具走过教学楼一楼的大厅，双手突然不负重荷，搂抱的教具学具稀里哗啦撒了一地，球的模型正方体的模型长方体的模型在整个一楼大厅四处散开，女孩儿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正被走下二楼的他撞见，他二话不说，忙帮女孩儿捡散落到地上的教具学具
第二天，他找到女孩儿，手里是一个藤编的小篮儿，他的目光深邃温厚，他笑着说：“再有学具就放在小篮里，好拿
”他的笑真好看，如阳光般温暖，这种温暖除奶奶之外还没有人给过女孩儿，女孩儿突然觉得不能承重，她低下头，羞涩如一朵莲，心湖的涟漪一圈圈荡开
冬天，雪一场接着一场
走在落满白雪的山径上，满目琼花玉树，女孩儿的心里却有别样的期盼
在校门口迎候老师学生的他，每到这样的天气，总不忘对走进校门的女孩儿说：“路上滑不滑？要小心
”他的声音诚恳而富有磁性，每次听到这句话，女孩儿心里都会笑，她仰起头，觉得落下的每一片雪花都像是春天的花瓣
春天来了，女孩儿第一次听他的课，是坐在一个角落里，听课的人挤满整个会议室，他们来自五湖四海，一屋子的人没有一点声音，所有人的情感都随着他抑扬顿挫的声音起起落落，中国文字的魅力在他的诠释下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张扬
女孩儿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讲台上的他，脑海里一幕幕闪现出他的那些被人传说的精彩
其实，女孩儿看过他出版的教育书籍，看过他编写的国家级的教参教材，看过他写的教育散文，女孩儿从小就喜欢文字，当女孩儿的目光掠过那些精美的文字时，女孩儿心里的震撼无以言说
坐在角落里的女孩儿，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份精彩隔着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
七月，孩子们放暑假去了，校园里瞬间静寂了下来
紫薇在校园里兀自开得热闹，他将一份正式聘书交到女孩儿的手里，告诉她：“你做得很好！”女孩儿同时得到一个任务，准备一节课，参加十月份的青年教师评优课
整个七月，女孩儿将自己关在小屋里，一遍遍备课
那双深邃温厚的目光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眉间心上，连同一些让人温暖的细节
在茶社一间小小的木质茶室里，女孩儿见到了他
他一如既往地给她阳光般的感觉，问她假期过得可好？问她课备得怎么样了？告诉她别有太大的精神压力
女孩儿刻骨的思念在他阳光般的注视下化解得无影无踪，她拿出自己的教学设计，请他过目
他真的好认真，教学设计里的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，甚至到每一幅插图，每一个背景的设计，教学设计上一会儿就密密麻麻写满了他虬劲的小字，他专注的目光再一次让她心动
他告诉她，当年为了一个教学设计，他是如何背着一书包沉重的书往返于编辑部和图书大厦之间，在那架标注着语言文字的图书前，他一看一天
为了教学设计中的一幅图，他有可能要查上百幅图，说到这里时，他的眼圈明显的一红
女孩无来由地有些心疼，她也因此明白，所有的成功背后都有着无人知晓的痛苦磨砺
那天，在月亮的清辉里，女孩儿和他安静作别
再开学，因为讲课，女孩儿和他有了一些交集：为她的插图上画上几个精美的小雨滴，争论设计中的某一个设问，预设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……这种对细节的打磨，让女孩佩服，也同时让女孩儿的那节青评课有了千锤百炼出深山后的从容
课讲完了，一切也恢复了常态，他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，比如引一条山泉水进校做成喷泉，比如告诉一个患癌症的老师没事经常到学校转转跟老姐妹们散散心，比如设计一个大型的活动给孩子们搭建起盛大的舞台……
女孩儿仍然很少能看到他，有时不期然地遇到他，女孩儿已经不能处理得礼貌而妥帖，低下眉头匆匆从他身边绕过，女孩儿能感觉他目光中的疑问
下雨、下雪的天气里，女孩儿仍然能得到来自他的问候：“路上滑不滑？要小心
”他的声音仍然诚恳而富有磁性，看她的目光仍然温厚而深邃，只是女孩儿已失去了往昔的从容
想他的时候，女孩儿会走到校园里，看看他的窗户
他外出讲课学习的时候， 女孩儿会站在一楼第一间教室的第一扇窗户前，静静的等着他的身影走出教学楼，目送他走过校园里的那几棵樱花树，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
一些老旧的诗句联袂而至，每一首都仿佛在写她：——“此情无计可消除，才下眉头，又上心头
” ——“ 如何让你遇见我∕在我最美丽的时刻∕为这∕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…… 无力排遣的时候，女孩儿有时会走上山径，又到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日子，女孩儿摘下了一枚鲜红欲滴的枫叶
女孩儿回到自己的小屋里，红叶题诗，是浪漫？还是多情？女孩儿在枫叶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一首诗：昔年鹊桥日／邀约在茶社／灯黄照暗壁／欲语复低眉／不敢示真意／唯将话转移／相别语淡淡／河汉双星会／日久心局促／天长情戚戚／楼前有桃李／春来发华滋／蜂飞桃花红／蝶舞李花白／愿学蜂蝶儿／爱慕频绕花
女孩儿把那枚枫叶夹在书里，时不时的，女孩儿会拿出那枚枫叶，读一读上面自己的心事
脑海中旋即浮现出深深镌刻的一幕：他一手拉着他娟秀文静的妻子一手拉着他活波可爱的女儿，走在校园渐重的暮色中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，一年？两年？校园里的紫薇开了一季又一季，山上的红枫红了一次又一次，女孩儿在情感的漩涡里消磨了太多的精力
直到有一天，他随机听了她一节课，从他沉默的表情中，女孩儿看到了失望，如当头一声棒喝，女孩儿到了梦醒时分
又是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，女孩儿又来到那间木质的小茶室，一个人安静的坐着，将往事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
女孩儿突然意识到：这些年，与其说是爱上他，不如说是爱上他身上的美好，爱上他曾经给予她的温暖
爱而不能的时候，不如修身，让自己变得更加美好，这也许是对一份爱的最大尊重
晚上，女孩儿在本上重新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这一年的期末，他接到了调令，到更高一级的单位工作所有的老师聚在楼前，给他送行，他跟每一个人握手告别
到了女孩跟前，他深深地看了女孩儿一眼，那一刻女孩儿相信，她曾经的情感，他解读得一览无余
他的手握住女孩儿的手，目光如最初温厚而深邃，他说：“霜重路滑的时候，要慢慢走
”女孩儿灿然一笑，目光里是一派纯净安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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