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别油灯 | 秦皇岛原创文学

文 | 唐河滨 几朵微弱的光,在漆黑大山的夜色中,温暖着那几座矮房子


那是一盏盏小油灯
玻璃做的灯胆,铁皮做的灯嘴
棉绳做的灯芯一端浸在煤油里,一端在燃烧,发出微弱的光亮
母亲借着灯光纳鞋底,缝补衣裳
而我们呢,也许正在外面疯跑,也许早已进入了梦乡
一家一两盏小油灯,打发了一个个寂寞而漫长的乡村夜晚
如果把日子累积开去,早已是一本厚书、一部长卷
乡村的夜十分寂静,除去山林中鸟的啼鸣和风的呼喊
这是些棉质的夜、昏黄的夜

户外淡月疏星,或是雪落无声,或是雨骤风急,而只要一盏油灯,照亮半壁土墙,家就显得格外柔美和安宁


可是除去非做不可的活儿,除去等待夜归的亲人,谁都不会把灯点得太久,人们更愿意在疲劳中早点入睡,以省下那星星点点的煤油


记不得是哪一年,上边来为我们村架电了
那么重的一根根水泥线杆,要二三十人生生地从谷底拽上山梁

那么长的一条铝线,要几个人从柴草荆棘石堆中穿过,然后再合力拉抻,高高地悬上半空


线架了,变压器安了,家家的松木檐下、大柁上,爬了两条石棉包裹的导线,而由一支线盒拉出的花线,端头就是一盏明晃晃的电灯! 那年冬季,快过年了,我们等着上边送电,然而不知什么原因,电还没有送到


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:临近我们的一队,已经点上电灯了,人家可以点着电灯过年了!原来,一队毗邻外省,那省的一个扬水电站和一队的输电线路只有一溪之隔,不知是谁疏通了关系,讲妥了付费的方式,居然可以从邻省接过两条线,让一队提前点上了电灯


而一队的电线和我们三队也就一根线杆的一条弓子线之隔
对电的极度渴望已经使人们没有耐心去乞求、商量

当然,有一个最简捷的办法,就是偷!偷吧,反正,过了年自己的电就送来了;反正,也就这么几天


于是,一个大胆的年轻人,爬上那棵线杆,带着电将两根线头并在了一起


刷——乡村的夜晚一下子被点亮,刚刚裱糊过的屋子顿时光明如注


一只25瓦的灯泡,彻底结束了沿续了千百年的油灯历史
我们就在激动、兴奋和不安中度过了这个明亮的除夕
很快,邻省就知道了我们偷电的“可耻”行为
当地的电工找到了当时任队长的父亲

大概,责斥、威胁是少不了的,而且人家已经开出了巨额的罚单,除补交电费外,还要接受道义上和经济上的惩罚


奇怪的是,聪明的三队人竟然找到了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:未经我方电力部门的允许,私自把电接到一队,这不是对我方电网的粗暴侵犯吗?要追究起责任,还说不准是谁的责任重呢


对方听 了这话,开始发怵,自然也不那么义正辞严了

后来,我听说,父亲以及 三队选出的代表,和对方是在酒桌上把这件事“摆平”的


那肯定是场“鸿门宴”,据说父亲生平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,竟然未醉,而对方则在酒桌上醉得一塌糊涂


再后来,每家按电表走的字数交了电费,罚款一事再未提起
电通得久了,人们对电的喜悦渐渐淡去

碾子不再用了,石磨不再转了,母亲也不用在昏黄的油灯下纳鞋底了


过去常把油灯拿到院里、羊圈或驴棚,给产羔的母羊接生,喂猪,给驴添料,一手持灯,一手遮掩,大风还是经常把那星火苗吹灭,自然也难免嗔怪风的多情


有了电灯,却怕停电,停电时那份烦躁和焦急,是点油灯时从未有过的


人一旦对某些东西有了依赖,就不得不随时准备承受失去时的苦恼和恐慌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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