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海追想曲 陈冬挺 著 第十三章 东成西败各人受 光绪三十二年九月清晨,三个官差驱马踏入安海街,直奔王家大厝而去
一下马,直接上前擂响大门,佣人阿大开门出来,正要问询,为首的官差喝道:“速速打开大门,圣旨到!” 阿大一听,吓了一跳,却不敢怠慢,赶紧拉开大门,王永德才刚起床,出来一见这阵势也吓了一跳,忙问:“官爷,这是……” “请王永篆接旨!” 王永德赶紧让阿大去叫人,王永篆还在睡梦之中,听到圣旨到,还以为在开玩笑,正要怒斥,王永春这时也跑来催促:“永篆,真是圣旨来了,你赶紧起来接旨啊!” 王永篆顶着宿醉,慌忙套上衣衫,夫人金钗赶忙拿了湿毛巾帮他擦脸,他顾不上这些,手一拨就奔往前落
官差拿出一轴圣旨,双手缓缓一展,念道:“圣旨到!跪!”,在场人等,便齐刷刷地跪了下来
“上谕:自停办科举,朕准举贡生员出路章程折后,举贡生员皆有出路
然癸卯、甲辰二科未殿试之贡士却永无补试之机,念举子中试不易,举凡伤病、丁忧之故,朕皆准予病愈、 服阙后可授其职
现着甲辰恩科会试第五名、泉州府晋江县贡士王永篆服阙后,赴吏部待班掣签分发职缺,钦此!大清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初八日
” 王永篆闻听圣旨全文,连连磕头谢恩:“吾皇万岁!”他颤悠悠地接过圣旨,双手高举,长跪不起,泪流满面…… 此时,全家人都为他高兴,从举人到入仕之路如此的坎坷不断,终于中了会试,却不幸遭遇母丧,丁母忧期未到,殿试未补,竟然又碰上废科举新政,本以为仕途无望,浑浑噩噩了两年多,自叹出路无着,日日借酒浇愁,自暴自弃
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,如今皇上下了圣旨,准他 服阙 ① (服丧期满)后上吏部等待分配官职,王永篆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
也罢,如此苦尽甘来,自是欣喜若狂,人生得意须尽欢,这回不再独饮独酌,与三个兄弟商量后,是日夜晚,王永篆出钱摆上一桌,邀请几个王氏亲堂,一一敬谢
王永篆举起酒杯道:“诸位亲堂,今日我接到圣旨,明年就要赴京授官,承蒙众亲堂这些年对我们家关爱,我敬大家一杯
”众人纷纷起身举杯,王万九居于上座,满脸笑靥,自感与有荣焉,举杯便说:“永篆啊,你可是为我们姓王了挣了大脸面啊,几十年来,安海街再没出过进士,就说光绪十四年,安海国姓房的郑怀陔在乡试中了解元,但他隔年赴京却是不第,而你王永篆可是中了会试的啊,这回,一定找个日子,在我们祠堂内挂上一块进士匾额!” 王永篆道:“九叔,别忙,须经过殿试后才能称为赐进士出身,其实我只是贡士而已……” “嗨!谁不知道你是丁忧之故,要不然,你铁定能中状元,可惜啊可惜,当初我为了惋惜了好些时日,唉!”王万九一杯酒下肚,摇头叹息道
“这几年时运不济,如今终于有了出路,来!我再敬诸位一杯!” 王永春道:“九叔、连发兄,今日我们兄弟请大家来除了感谢外,还有件事得请你们帮忙!” 王万九道:“都是自己人,你说!” 王永春说:“我四弟永篆明年就要去吏部抽签,因为他不是进士出身,可能难以补缺,大概只能分发一个候补官职,这年头,签发的官员如此之众,一个缺就有候补官员几十个,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上任?俗话说,朝中有人好做官,连发兄在安海街生意如此之大,想必应该也结交不少贵人,是否有门路帮永篆往吏部疏通一下?” 未等王连发说话,王万九便义不容辞道:“这还用说?!连发,你应该有门路吧?” “北京那里,我还真没有门路!”王连发摊摊手,表示爱莫能助
王永篆有点失望,问道:“连发兄,您再想想,您还有没有认识什么官员?” 王连发紧皱眉头,想了很久,最终还是摇摇头,王家兄弟大失所望,在座众人也陪着惋惜,忽然王连发手一拍大腿,说道:“有了!找此人肯定有用!” “ 谁?”众人异口同声问道
“蔡得源!”王连发说:“此人是咱安海人,在天津经营南北土产商行,为人正直,好结交朋友,又重乡谊,被公推为天津的福建会馆的馆首,他虽不在北京而在天津,但人脉广阔,跟在京城的闽籍官员陈宝琛以及晋江状元吴鲁都有很好的交情,又通过这两人认识翁同龢等朝廷重臣,源得兄是我的老朋友,永篆又是咱们安海出去的士子,他一定帮忙!” 王万九比永篆还激动,大声说道:“连发,你马上写信给这位蔡得源,让他帮咱们永篆疏通疏通!” 王永德、永春、永顺与永篆兄弟几个都起身双手作揖向王连发表示感谢,王连发立即修书一封,隔日便寄往天津
那蔡得源接信后,虽与王永篆素不相识,但念及其既为王连发之亲堂,又是同乡,岂有不帮之理,竟亲自动身前往京城帮忙疏通,自是花去不少银两
翌年四月,王永篆服丧期满后赴京,前往吏部报道,果然以知县即用,签分广东,遇缺优先递补,不必排队等待候补
待蔡得源返乡省亲之际,王永春由王连发引见,带着钱银欲为答谢,却被蔡得源婉辞,王永春自感欠他人情,殊不知,这个人情,却为后来惹下了一场大风波
转眼,绣娘的孙子有为已经八虚岁,正是入蒙的年纪
前一年,也就是光绪卅三年二月,安海街的几个头面人物响应朝廷兴学堂的新政,共同于朱子祠内创办了一所新学堂,经泉州府与晋江县两级官府批准,定名为养正两等小学堂,这并非安海第一所新式学堂,早在光绪五年,安海基督教堂就创立了铸英小学,斯时安海街人以其是异教学校,大多排斥,因此入学者寥寥无几
养正学堂新年开学后,水莲与家望一商量,拿出 5 个大银,将有为送入学堂读书,有为虽还稚嫩,但却懂事,胖乎乎的小脸蛋洋溢的无邪的童真,他才八岁,却与邻居九岁,甚至十岁的孩子长得一般大了,若不是左手掌卷曲不展,与正常孩子无异
每日吃过饭,有为必朝水莲亲昵喊道:“阿母,我要去学堂了!”左手虽不便,但他却很利索地收拾了书本笔墨,背上布包就往门外蹦蹦跳跳而去,水莲经常伫于门口,望着有为欢快的身影远去,心里五味杂陈,生怕他在学堂受人欺负,有时上街都要特意拐到朱子祠门口看上一眼,见有为与小同学们一起,端端正正地坐在学堂内,认真地听着堂上先生讲课,她才放宽心
这天,水莲在学堂门口远远望着有为上课,一时看得发了呆,有为不经意转头,看到母亲正在外面,他故意朝她眨巴一下眼睛
水莲见被儿子发现,只得尴尬报以一笑,挥了挥手便安心离去
这时,前面一个孩子笑道:“科手 ① (手残)有为的阿母又来上课咯!”惹得周围的孩童们都捂嘴窃笑
“你说啥?!”有为嘟着小嘴,紧攥着右手拳头,忽然就往那孩子脸上一拳,虽是轻轻一击,但那小孩吓到哇得大哭起来,堂上先生听见动静,回头一看便怒道:“吕有为,你干什么?!” 先生让有为到朱子祠的空埕上罚站,直至放学,孩童们走出学堂,一个个指着被罚站的有为嘻嘻哈哈,有为低着头,眼泪就要扑簌而下,但他却紧紧地抿着双唇,强忍着泪水没让掉下来,先生走了过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,让他回家
有为点了点头,转身跑回堂收拾了书本,便奔出了朱子祠
谁知,那被打的小孩早在门外等着,见有为奔出学堂,急忙喊道:“二哥,就是他!”一个十三、四岁的大孩子上前就抓住有为,二话没说,先往有为的肚子上就给了一拳,有为痛得弯下了腰
大孩子骂道:“你这小子敢欺负我弟弟,找打!”话毕,又要挥拳,有为捂着肚子,转身撒腿就跑,没跑两步,便被大孩子揪住后领,他使劲挣脱,却被拉倒在地,有为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往大孩子脑袋掷去,大孩子捂住脑门,痛得直叫唤,有为趁机爬了起来就往馆口巷跑去,大孩子怒不可遏,大叫:“看我不打死你!”大步追了上去
街上行人看是小孩打架,大多乐得呵呵笑,还未到馆口巷的十字街口,大孩子就抓住了有为,一把就将他掀翻在地,抬起脚使劲踹着有为的肚子,有为捂着肚子,紧咬压根,硬是没喊出声
来往的路人见状,正要上前拉架,忽然,一根扁担打中大孩子的背部,直接把他打趴到了地上
有为定睛一看,原来是姑姑安凤,那安凤手持扁担,杏目圆睁,怒骂道:“哪来的野小子,竟然欺负我家有为?!” 安凤一把拉起地上的有为,转身就走
原来当阿辉回家挑肉粽,安凤独自守着摊子,远远看见是小孩打架,并没多大在意
等他们跑到近处,才发现竟是有为被一个大孩子追打,安凤气不打一处,骂道欺人太甚,拿起扁担就冲了过去,径往大孩子背上重重一击,这一扁担可谓不轻,那大孩子趴在地上,面露痛苦神情,街口做买卖的摊贩们都围了过来,见这平日不苟言笑,和和气气的安凤今日反应竟如此之大,都很惊讶,七嘴八舌地询问详情
安凤捋了捋头发,拉着有为,尴尬地介绍道:“这是我侄子,那夭寿仔真是欺负人,高出我们有为一个头,竟然这么打他,不给他点教训怎么行呢?” 众人点点头:“难怪你这么激动,毕竟姑疼侄同字姓,不过你下手重了点,那孩子都直不起身了!” 此时安凤恢复了当年泼辣的个性,指着那孩子骂道:“滚!以后再敢欺负我们家有为,看我不打死你!” 大孩子艰难地爬了起来,口里骂骂咧咧,弓着背走了
安凤蹲下身,拍拍有为身上的尘土,又摸了摸他的脸庞,有为抱着她,这才哭了出来,安凤好生安慰:“有为乖,不哭不哭!” 有为抹抹鼻子,破涕为笑道:“阿姑,你刚才好凶哦!” 安凤莞尔一笑,抚摸着他的头说:“饿了吧,来,给你一个肉粽吃
” 安凤从竹篮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肉粽,解开粽衣,递到有为面前,有为却道:“先不要吃,我拿回去跟我阿母一起吃
” 一听这话,安凤才清醒过来,眼前的孩子早已是别人的孩子,她内心百感交集,低头默默扎上粽衣,绑上细绳,交到有为的手上,看着他提着粽子,欢欢喜喜地往街中跑去,消失在人群之中
安凤呆呆地蹲在摊子前,一时悲从中来,不由自主地淌下泪珠
“你怎么了?”阿辉挑着担子而来,一见安凤在流泪,急忙关切道
安凤慌忙擦了擦眼泪:“没事,沙子吹到眼睛了
” 阿辉弯腰将担子内的肉粽,一串一串放到摊子后,那绿色荷叶内包裹着糯米、猪肉与虾米的大粽子颗颗饱满,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,已到中午了,馆口巷的吃客渐渐多了起来,阿辉放好粽子,正要让安凤回家煮饭,此时,三个气势汹汹的乡人大步从兴胜境奔来,前面带路的正是那个刚刚被安凤打趴下的大孩子
卖牛肉羹的老周一见这阵势,喊着安凤:“糟了,那孩子是型厝人,安凤你惹事了!” 型厝村与兴胜境接壤,村人皆为颜姓,是安海街上所谓的”大姓府”,宗族势力庞大,街上其他四大姓都惹不起,莫说阿辉安凤这种小字姓
阿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,还没开口询问,那几人已经走到摊前,大孩子手一指安凤:“五叔,就是她打我的!” 安凤并不畏惧,径直走到摊前
为首的乡人说道:“你一个赤查某 ① (泼辣女人),竟然连孩子也打,看你今天怎么给我们一个交代?!” 阿辉挤到跟前说道:“怎么啦?怎么啦?”那乡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:“你老婆打了我家侄子,不给个交代我掀了你摊子!” 安凤见状,立刻上前奋力拉下那人的手,将阿辉拨到身后,说道:“你家侄子是我打的,不关他的事!” 这几个乡人虽然气势汹汹,但还是遵循男人不打女人的民间伦理
安凤理直气壮道:“你侄子一个十二、三岁的人,沿街追打我七岁侄子,你说我要不要教训他?!” 乡人吼道:“你大人打小孩,还用上扁担,是想打死人吗?” 安凤道:“我只是一个女人,你侄子都半个大人样了,不出扁担我打得过他吗?今天你们若不甘愿,我吕安凤就站在这里让你们打,决不还手,你侄子打七岁小孩,你作为他的阿叔打弱女子,真正是好家风!这才能显示你们的本事!” 话毕,安凤毫无畏惧,挺身站了出来,那乡人嘴拙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,围观众人又纷纷劝和,这三个乡人面对安凤这女子竟然束手无策,打她怕让人笑话,说又说不过她,当下无处发泄,便一把掀翻了摊子,带着小孩扬长而去,也就算是报了仇,阿辉见他们走远,才赶紧上前收拾一地狼藉的什物
绣娘拿着花会图,满脑子都是鼠牛虎兔等动物来来回回,金纸摊也不再经营了
绣娘坐在门边板凳上,眼睛紧盯着手中的花会画册,若有所思,口中喃喃自语,忽地起身,回头抓起金纸香烛就往门外奔,正好撞到了回到家门的有为,他手中的肉粽被撞飞几尺开外,不知哪来的一条大黄狗迅速叼了肉粽就跑,有为气急,起身欲追,绣娘一把拉住他:“有为啊,阿嫲看看撞疼没有?” “阿嫲,阿姑给我的肉粽被狗叼去了!”有为哭丧着脸
绣娘抬头看着逃跑的黄狗,却是如获至宝,一拍大腿道:“黄狗精!” 绣娘顾不得安慰有为,抓住金纸就往安海街北面一路疾走,不到两刻钟,就来到了老伴吕火炎的墓前,她放下金纸香烛,拈香祝祷道:“火炎啊,你可要显灵,保佑我买中…… ” 接着焚烧纸钱,然后掏出两枚铜钱,在坟前掷茭,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余,才起身回去,不必说,绣娘这回又押了大注了
安凤进门多年,肚子却没见大起来,那杨母虽是老实人,再苦再累再委屈也没见抱怨过一声,但媳妇肚子几年都没见动静,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,旁敲侧击要阿辉去求医问卜,阿辉也带着安凤去医馆看了先生,冤枉钱花去不少,依旧没有怀孕的迹象,安凤自忖应该还是那藏红花的后遗症,自己可能已经不能生育,心里自然有愧于杨家
她没了少女时期脾性,终日默默包粽、卖粽,总是郁郁寡欢
自从这次被掀摊事件后,阿辉也受到震动,他虽是粗人,但看着安凤为了侄子有为,不惜大动干戈,得失了型厝乡人,他寻思着还是得养个属于自家的小孩,才有所寄托,既然生不出孩子,不如抱养一个
阿辉决定抱养一个孩子,安凤点头默许,杨母也只得无奈应允
过了几天,安凤与阿辉带着几斤肉粽,来到万捷批馆,柜台内的家望一瞧,出来招呼道:“呵!阿辉,你们怎么有空来这呢? 阿辉朝大舅子摆手道:“唉!见笑,我是想…… ” 安凤脸上一阵绯红,忙低声说道:“阿兄,我们是来找二舅,有事要请他帮忙
” 王永春一听阿辉夫妇俩的来意,点了点头:“这事好办!也该这样
”他拿出纸笔,刷刷地写了几字,盖上印章,交给阿辉,阿辉与安凤忙不迭点头致谢
安海育婴堂位于大埕头,始创于道光廿四年,由生员倪人俊倡议,华侨集资而成
斯时民风恶劣,重男轻女,贫穷人家每每生下女婴即丢于粪坑溺死,倪人俊目睹此景,遂生怜悯与义愤之情,他放弃自己功名前途,为创设育婴堂而四处奔走
倪人俊亲自到南洋募得巨款,在安海街上购置三十六间店面,以收租养堂,育婴堂收容来自晋江、南安两县的弃婴,大多是女婴,少数是残疾男婴
数十年来收养的人数竟有万人之多
育婴堂领养规则严明,领养者需出具“铺保”与“人保”,铺保即商家做保,人保即领养人须写下不得将领养的女婴贩卖、虐待的书面保证
阿辉夫妇拿着万捷批馆开具的铺保书来到育婴堂,堂内通铺上那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或爬或坐或躺,终究是没了亲娘呵护的婴孩,大多嚎啕不止,哭闹声此起彼伏
此情此景,唤起了安凤的母性,她走到跟前,随手轻轻抱起一个包裹着破旧襁褓的女婴,这女婴一被抱起便停了啼哭,小手小脚不停扭动,朝着安凤依依呀呀,似乎想说着什么
安凤将她捧在怀里,轻轻地摇晃起来,阿辉凑近一看,这婴孩未满周岁,五官周正,脸蛋白净,阿辉伸手逗了逗她的小嘴唇,她发出了“咯咯”的笑声,夫妇俩心照,互相点头,便签字画押,领养了这个女婴
之后,安凤将孩子取名为杨引治,夫妇俩就此悉心抚养这个女婴
王永春自从掌管了批馆大权后,曾想过在石狮街开设分馆,让两个儿子各执一馆,但后来因为三弟王永顺收了世贵为义子,使自家在批馆中的股权无法超过一半,因而开设分馆之事便作罢了
这几年,当王永春为忠全与孝全陆续娶亲后,自忖全家人都挤在批馆也无多大出息,应该另辟事业
于是出钱让次子王孝全在安海街面上开设了一间干味店,店号“兴旺”
孝全开店做起南北干货的买卖,忠全继承父业,当上了万捷批馆的经理
自此,王永春的两个儿子就各自立业了
安海街上的商铺很多是以 “ 行 ” 、 “ 郊 ” 为专业而开设
有以经营物类为名的:如杉行、鱼行、猪仔行、菜行、布郊、米郊、干果郊
或以贸销地区为名的:如香港郊、福郊、厦郊、漳郊、北郊等这些都属远贸购销的批发商所谓香港郊,便是经营自香港和国外转运而来的货品之商铺
杉行口有一间规模很大的香港郊,名曰鸿记,鸿记是安海街上经销干果类食品的大盘商,经营着诸如牛筋、干贝、鱼翅、海参、虾米、木耳、冬粉、金针菜、锁卷干、蚵干、蛏干及各类干咸鱼脯等,品项如此繁多,四乡八里上门客人络绎不绝,生意极好,鸿记批零兼营,安海街面上的二盘、三盘商铺大多也来此批发的
孝全的兴旺干味店没有雇请店员,只有夫妻二人,既是老板也当伙计
妻子阿娥相貌平平,但却嘴甜好客,二人将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,虽是如此,干味店毕竟只是一间三盘零售商铺,少不了得来鸿记批货
这天,孝全在鸿记仓库内正认真挑选了牛筋、蚵干、蛏干,忽然遭到一声不耐烦的叱喝:“那个!你快点,这些都是论斤论两,不能挑来挑去!” 孝全回头一看,说话的正是鸿记行年轻的少东家,店大欺客,孝全见老板不悦,他忙赔上笑脸:“知道了,头家,我这就结账,这就结账!” 少东家一身丝绸长褂,走了过来,一眼瞧到孝全的布袋里的牛筋,便说道:“牛筋近期缺货,这些今天全都让山益行的头家王清三收购了,不能卖给你,你倒出来!” 孝全忙说:“头家,刚才不也有人批走了牛筋吗,我这才八十多斤而已,你就批点给我吧!” 少东家一脸不耐烦:“不行!刚才那人是零售价,一斤花 13 个铜元买的,我们还没啥赚头,你要的话,批发一斤 12 铜元,要吗?!” 孝全为难地笑笑:“头家,前几天我才来批货,牛筋一斤也才 8 铜元,为咋一下涨了那么多呢?!我已经与客人谈好价格,你们现在涨价,我对人难以交待啊!便宜点吧!” 少东家不屑地笑道:“早上香港发来电报,一千斤牛筋已经涨到 100 大银了,这样一斤就得 10 铜元,扣除运费、人工、店租,我们都没得赚,不要啰嗦,你要批就 12 铜元,不要的话,赶紧走开,别妨碍我做生意!” 孝全还想争辩,昨天他与外地客商谈好了以一斤 9 铜元价格卖出二百斤牛筋,自家小店还差八十多斤,这一下涨了 4 个铜元,这笔生意不仅没赚头,倒还亏钱了
未等他开口,一旁两个店员合力将布袋提起,一股脑地倒出牛筋,孝全也动气了,怒道:“做生意讲个信誉,你们说涨就涨不要紧,还涨得离谱, 8 铜元一下就涨到 12 铜元,我们还赚个啥!不批了!” 孝全甩手就走,少东家鄙夷地吐了口唾沫:“懒得做你这种小商贩的生意,要批就批,不批请便!”
几个店员跟着挤眉弄眼地哄笑
这一切都被一个方头大耳,穿着白色西装的人看在眼里,此人年纪与孝全相仿,身材颇为壮硕,举手投足多了份稳重,当孝全愤愤走出鸿记店门,他追了出来喊道:“兄弟留步!”
孝全诧异地回头,那人上前和气地说道:“你要牛筋我有,还是 8 个铜元卖你” 孝全一听,忙点头感激道:“兄弟贵姓,牛筋不是涨价了吗?为何还以 8 铜元卖我呢?” 来人没有正面回答,只是笑笑:“做生意以诚信为本,看你既然答应了客商,遇上涨价必定亏钱,我还有一百多斤的牛筋, 8 个铜元卖你,就当交个朋友,走!随我到店里取货
” 孝全随他来到街上的一家店铺,店门上招牌写着“宏泰干果店”,那人一脸笑呵呵,任凭孝全在库房内随意挑选牛筋,孝全见那牛筋条条硕大灰白,品质比鸿记的还好,他有点不好意思,匆匆挑了几十斤,称重后便叫上街边熟识的独轮车夫,将牛筋载往自家小店,自己则从内袋里拿出银元要与那人结账
“兄弟,真是多谢你,如果没有你原价卖给我,这次我恐怕要失信于客人了!”孝全感激道
那人还是笑呵呵道:“权当交个朋友
” 孝全拱手道:“我叫王孝全,在街上开了间小店,名叫兴旺干味店
兄弟贵姓,如何称呼?” 那人回道:“我叫陈青基
” “原来兄弟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陈青基啊!青基兄年纪与我差不多,生意却是做到了日本国,小弟我万分佩服,今日蒙兄弟帮忙,我不胜感激,来来来,我们来去菜馆喝一杯!”孝全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已
陈青基微笑说道:“做生意嘛,不免时有难处,大家互相帮忙,我生性好交朋友,你我自是有缘,甚好!我们去喝一杯!” 这陈青基长孝全一岁,自幼家贫,受姑父资助,十几岁便在安海街上开了宏泰干果行,他聪明好学,善于经营,为人又好客大方,热心公益
虽然陈青基时年不到三十岁,在安海街上声却是威望很高,四处受人敬重
光绪卅一年( 1905 年),陈青基往日本神户经商并侨居于彼,每年时有返回安海处理店铺事务,他与鸿记老板吕林禹素有经济来往,这日来鸿记洽商,正好遇上孝全,看他颇为投缘,便将牛筋低价卖他,就此交上了朋友
王永德自从加入三点会,操持起花会行当,得心应手,为帮会赚进不少银两,三年中,随着荣伯病逝,阿义成为三点会名符其实的香主,王永德也被拔擢为花会的主持者,看着大笔银子从手上哗哗流过,王永德自是不会放过,从中暗暗填饱了自己那瘪瘪的私囊
他后悔没早加入帮派,有钱赚还有靠山,现在是如鱼得水,荷包鼓鼓,逐渐恢复往日的风光神采
绣娘从火炎坟前回来,赶忙拿了三袋“封仔”去下注,王永德拿起一掂量,每一袋都沉甸甸地,一打开,每袋都装有 10 块大银,平常人一年也赚不到几十块大银,绣娘竟一下就押注了 30 块之多
见亲妹妹深陷花当之中,王永德有些不忍,他说:“绣娘,我看,你还是不要押这么多吧,小赌玩玩可以,赌这么大,怕是……” 绣娘咬着牙道:“没事,你给我开票,这次火炎有托梦给我,一定准!” 王永德摇摇头,只得开出赌票
傍晚,忠义古庙后的乱葬岗边,绣娘与那些男男女女的赌徒们围着八仙桌,等待开彩,随着一阵阵欢呼与叹息,上式的动物一一摇出,但最终开出的是白鳖精,绣娘买的三个全都没中,谁能知道她这次将仅剩的 30 多块全押了,已是孤注一掷,三年内将老伴的人命钱与女儿的遮羞费输了个精光,绣娘呆呆地坐在石头上,赌徒们早已一一走光,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
随着远处几声狼嚎,绣娘这才清醒,流着泪起身,抬头星空万里,时值四月,夜里愈发冷了起来,绣娘呆呆站了好久,不远处有个供汲水灌溉的水塘,她竟一步步走了过去,水塘上倒映着一弯浅浅的新月,冷风袭来,吹皱这一池春水,月影绰绰,星光黯淡,如此凄景甚是愁煞人
绣娘站在塘边许久,想起用老伴性命与安凤身子换来的几百元,被自己全部败光,一时泪如雨下,啜泣不已,自忖也无脸面再见儿女了,不如就此一了百了,想到这里,绣娘褪下双脚的布鞋,赤脚站在塘边,她仰望夜空,万念俱灰,眼睛一闭,纵身便往水塘跳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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