泉州清源山脚下的一座小村落,晨雾弥漫着山林,飘过一排排草房的屋顶
山村的早晨格外寂静,清清的小溪旁,水牛低头啃着点满露珠的青草,时而发出低沉的哞声
少年左手挥动牛鞭拍打着翠绿的灌木丛,右手握着本书卷认真地轻声朗读
突然,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,少年赶忙将书卷揣入怀中,神色紧张地跑进了身后的山坳,趴在树丛中仔细观瞧,他本以为是残余的倭寇来犯,想跑回村庄去报信,却发现来者是群官兵,这才放心地走出了丛林
这彪人马到了他的近前,为首的一名士官高声问道:“请问这位后生,有个名叫许仪后的郎中是不是住在附近的村庄?” 少年闻言打了个哆嗦,怀中的书卷掉在了地上,紧张地摇了摇头,低声答道:“没、没听说过
” “因事关重大,我们把江西、浙江等地都寻遍了,最近才听说,他在福建泉州一带行医,你这后生可不要骗我,如果耽误了朝廷的大事,是要满门抄斩的!” 这番话令少年大惊失色,纵有天大的能耐他也不敢和官兵对抗,赶忙手指着远方的山峦,答道:“回禀官爷,听说有个郎中在少林寺附近行医,不知是不是你们所寻找的许郎中?” “后生,可不要对我们说谎!” “我又何必诳你们?” “弟兄们,走,务必要尽快找到许郎中,年关之前若不能送他进京的话,阁老大人可要动怒了,我们这个年都过不好
” 于是,官兵急忙调转马头,快马加鞭朝南少林寺方向而去了
少年也顾不得那头吃草的水牛了,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书卷,惊慌失措地跑回了村子
在村口的祠堂外,一位鹤发童颜的私塾先生正在与一位老者聊天
“许郎中,你家灵儿真是块读书的好材料,四书五经早已背诵如流,现在该教他读《东莱博议》了,我曾把他的文章给几位老先生看过,深得大家的好评,十里八村的孩子哪个也比不了他,依我看,今年让他参加童子试,或许就能中个秀才,将来好好的上进可谓前程似锦,呵呵……” 许仪后听罢对私塾先生躬身施礼,微笑着答道:“承蒙老先生夸奖,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!” “哎,这是老先生你悬壶济世积下的德
” 正在二人彼此恭谦之时,那名少年跑了过来,上前一把拉住了许仪后,讲道:“爹爹,咱们快回家吧
” 许仪后把脸一沉,甩开了少年的手,问道:“灵儿,没看见先生在你的眼前吗?” 神色慌张的许灵儿赶忙给先生躬身施礼,只见老师面带微笑,轻轻地点了点头,便准备带他进祠堂念书
许灵儿知道:刚刚回国的时候,曾经有不怀好意之人,举报过其父亲在日本替海盗治病,导致父子二人不敢回乡,误以为官兵把其父当成了海盗余党前来抓捕
此时,他哪还有心思读书?故作一副痛苦状,低声讲道:“先生,我、我今天实在、有些不舒服……” 面露愠怒的许仪后拉住了儿子的手,生气地讲道:“我看你又要偷奸耍滑,到现在还是没能改掉蛮夷的恶习,不好好跟先生读圣贤书,怎配做天朝上国的子民?” 现在,许灵儿也不便给父亲解释,只好哀求私塾先生,神情黯然地讲道:“先生,我今天真的很难受,就让我歇半天吧,后晌就把该背的、该写的,全都补上
” “许郎中,这孩子平时都不会偷懒,看他今天确实没有精气神,就让他歇歇吧
” 既然先生也替儿子求情,许仪后谢过了先生,只好带着儿子回了家
一进门,许灵儿便像疯了一样,开始收拾家中的东西,见此情景,许仪后非常生气,急忙上前制止,喝令儿子跪在堂前
许灵儿也非常听话,放下了手中的包裹,燃起了三炷香,恭恭敬敬地插在案上的香炉中,然后,对着写有列祖列宗和孔夫子的牌位行过大礼,又在写着有“恩公胡汝贞大人之神位”前拜了拜,然后,跪了下来
拿起一把戒尺,许仪后怒道:“把你的手伸出来!” “爹爹!”许灵儿委屈地喊道:“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!” “你想去哪里?难道说,你发现了倭寇要来洗劫吗?”许仪后问道
许灵儿不想撒谎,又怕道出了实情把他爹爹给吓着,只好眼巴巴的望着父亲,掉下了眼泪…… “儿啊,戚家军已经剿灭了漳州、泉州一带的倭寇,据说,那些倭寇们全都跑到了兴化府的平海卫(今福建莆田市),我们这儿即便还有,也就是几个漏网的残匪,你不必害怕,快给爹爹说实话,你若是发现了敌情,就得赶紧通报里正,好让大家早作防范
” 拭去眼角的泪水,许灵儿轻轻地摇了摇头
“那又是为何?” “爹爹,我、我不想在这儿住下去了,咱们回老家吧
” 许仪后举起了戒尺,打在了儿子的手掌上,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,对着牌位轻声念道:“列祖列宗在上,许某无能,一生未能中举,流落天涯,被海盗掠到了日本,若非恩公胡大人招降寇首王直,我们全家都得惨死在海外,如今回来了,却没有颜面返回老家江西吉安县桐坪乡河山村,只盼着我儿能中个秀才光宗耀祖,再衣锦还乡……” 许灵儿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腿,哭着讲道:“爹爹,我什么都懂,决不会辜负爹爹的期望!” 于是,许仪后丢下戒尺,手摸着儿子头上的发髻,讲道:“儿呀,你娘惨死在海盗的手中,爹忍辱负重、苟延偷生,也只为把你抚养大……” 正在父子二人抱头痛哭之际,屋门被人推开了,许灵儿赶忙回头观瞧,发现那群官兵到了他家的门口,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,一个箭步冲了过去,把他们拦在了门外
“不要抓我爹爹,我爹是好人!” 这时,村里的里正一路小跑来到了许家,刚进院子便大声喊道:“许郎中,恭喜你啊!” 许灵儿大声哀求道:“里正爷爷,我们不是海盗,快救救我爹吧
” “小子,你有福了!”里正进得门来,拍着许灵儿的肩膀问道:“是你小子把官爷们指到少林寺去的吧?他们要不是正好遇到了我,呵呵,你可要误了朝廷的大事
” 懵懵懂懂的许灵儿问道:“里正爷爷,如此说来不是抓我爹来的,到底是为了何事?” “当然不是来抓你爹爹的
”里正说着,朝屋中一指,讲道:“官爷,这位便是名扬四海的许郎中
” 于是,官兵们赶忙给许仪后躬身施礼,许灵儿这才放了心
“许郎中,让我等找得好苦啊!” 许仪后急忙还礼,问道:“不知官爷找我有何吩咐?” “曾经沧海难为水、除却巫山不是云
有关您老的往事,我们早已耳熟能详,就不多说了
恭喜许郎中!你受到工部侍郎兼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赵文华大人的推荐,今日就随我等到兴化府戚继光大人的帐下,戚大人会派将士保护你安全赴京,将来入大内,顶替那前辞官回乡的太医院院判(正六品)李时珍
” 里正笑呵呵的走了过来,讲道:“许郎中,虽然这儿不是你的故乡,乡亲们都把你当亲人对待,今后到了圣上的身边,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乡亲们!” 许仪后绝没想到,天上突然掉下了这么一份美差,顿时觉得一阵眩晕,差点摔倒在了地上,被里正赶忙搀扶了起来
“灵儿,还不快点到我家去找你奶奶,全村大摆筵宴招待这几位官爷,给你们父子践行
”里正高声喊道
许灵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了,听了里正的吩咐,答应一声便跑出了家门
消息立刻就传开了,村民们忙着杀鸡宰鹅、箪食壶浆,聚到了里正家的院子里
宴席之上,众乡亲为许家父子祝福践行,许仪后端起酒杯对众乡亲一一致谢,许灵儿也陪着父亲给长辈们敬酒,洒泪与老师和同窗小伙伴们告别,私塾先生十分舍不得这个弟弟,又对他谆谆教导了一番…… 吃完了午饭,官兵们帮着许家父子收拾好了行李,在里正的带领下,众乡亲一起将他们送到了村外十里长亭
许家父子上了马,在众官兵的保护下行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,仍不时地回头与乡亲们执手告别
一行人沿途跋山涉水来到了兴化府的地界,这时天色已晚,据说有一伙倭寇占据了平海卫,夜晚时常出来洗劫,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